又是一年毕业季。2023年,全国高校毕业生预计达到1158万人,同比增加82万人,再创新高。
当就业市场的竞争越发激烈,考公、考编成为常态,今年6月,“一批985毕业生选择主动延毕”的话题一度登上热搜。毕业求职的浪潮里,一些“卷”不动的毕业生似乎多了一个新的选择——主动延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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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按下暂停键
在其他同学参加毕业考试的那天晚上,Luna一个人去了酒吧喝酒,喝到有些醉的时候,她心里也有点羡慕那些已经毕业的同学。
26岁的Luna目前在沈阳一所大学的运动心理系读硕士。今年上半年,她向导师提出,希望能延迟毕业一年,理由是:想给自己多一些时间,继续完善自己的毕业实验。导师表示同意,让Luna填写了一些申请表。申请完以后,Luna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Luna是上海人,本科时在上海理工大学读工商管理,当初考研一方面是想要“逃避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体育赛事方面有点感兴趣。考研时,Luna报考了上海体育大学的体育管理专业,但因为分数不够,被迫选择了调剂到沈阳的这所学校。
“去之前没想那么多,结果读研期间,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开心。”因为20多年来一直待在上海,第一次离开家到陌生的北方,Luna在生活上有些不适应。与此同时,疫情3年间,学校经常封闭管理,校内比较小的环境让她感到压抑。加上读的又是一个陌生的新专业,多方压力之下,Luna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抑郁。
等到开始准备毕业论文时,Luna又遇到了新的问题。同专业的很多同学为了更快速、容易地毕业,大多会选择做量化研究,直接发问卷、做统计,但Luna感觉自己是个比较“钻牛角尖”的人,她想研究的毕业论文题目更适合用实验法,做实验的过程会更久也更复杂,但Luna不想换题,一直坚持到临毕业的学期,她开始感到焦虑。
研三一开学,多方压力让Luna产生主动申请延毕的想法,她不想再逼自己努力了。家人一开始不太支持Luna的选择,但经过沟通之后还是理解了她。因为延毕期间不能申请宿舍,Luna的爸爸甚至在沈阳租了一年房子,陪Luna一起完成最后的学业。
和Luna一样,如今一部分大学生会在毕业季做出主动申请延毕的选择。和被动延毕不同,很多人选择主动申请延毕,为自己的学生生涯按下暂停键。
“应届生身份”的魅力
犹豫着是否要延毕的过程里,Luna也想过要不直接退学,就用本科学历找份工作。但想到延毕既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又能保持自己应届生的身份,她决定申请试试。
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很多人选择延毕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应届生身份”。
浙江大学医学院党政办副主任、讲师车淼洁关于本科生延毕调查的论文中调研了某省4所不同类型的高校,记录了其2020年9月至2021年6月期间本科生的延毕情况。数据显示,某省城“双一流”高校延毕率约为12.5%,两所省城普通高校的延毕率分别约为6%和7%,某非省城普通高校延毕率约为7%。
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对2001名受访者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73.1%的受访大学生表示身边有选择延毕的同学。同时,48.7%的受访大学生觉得一些同学选择延毕的原因是没有修完学分或没完成学位论文,42.8%的受访大学生觉得选择延毕是希望保留应届生身份。
在如今的就业市场上,“应届生身份”决定了很多事情:很多公务员岗位、事业单位的编制岗位只向应届生开放招聘;大型企业会提供专门的应届生校招通道;而在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应届生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就业落户机会。为了更容易“上岸”,如今的毕业生对于“应届生身份”前所未有地重视。从2018年开始,教育部新规显示,高校应届生可以保留2年的择业期,在择业期内未就业、未缴纳社保,则可以保留应届生的身份。
沈寅是北京一所高校的语言类硕士生,如今小语种的就业情况并不理想,她想要和很多同学一样考事业编,但第一年失败了,她想要继续考,但又希望可以有尽可能多的机会。她决定主动申请延毕。
沈寅的研究生学制是3年,加上休学和延毕的机会,最多可以延长到6年。她觉得这样的方式就像“卡bug”,其实就是一种更精明的操作。“但前提是你可以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有经济条件,也有足够好的心态。”
“其实我在读本科的时候,总觉得气氛和现在不太一样,大家并不太在意应届生身份这件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大学毕业生好像一下‘悟了’,会特别珍惜应届生身份这个东西。”沈寅说。
她回忆起自己本科时候的同学,虽然也有不少人选择考公、考编,但很多人的就业选择还是体制外的工作,对自己的规划也远没有现在的毕业生这么谨慎和长远。
沈寅本科时的一位朋友,在大四时因为有一门课没去考试,被迫延毕了一个学期。这位朋友当时因为延毕的事情难过了很久,甚至觉得有点丢脸。“但现在的年轻人好像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了,像我现在一样,反而会觉得延毕有它的好处。”沈寅说。
而和硕博研究生的情况不同,对很多本科生而言,学校并不会为学生提供主动延毕的申请机会。在网上,有人提到自己的本科同学为了实现延毕而想出的各种偏门办法:故意挂科、故意少修学分,有时候名额有限,甚至需要多挂几科来“竞争”。
中国版的gap year?
决定申请延毕的前夕,Luna也曾试图找工作。当时她联系到一份在上海当地的工作。“我当时也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但就是觉得,已经读了两年,实在是有点舍不得这两年的沉没成本,觉得如果放弃了,说不定后面会有一些遗憾。”
今年6月,Luna送走了同级的朋友们,她有点伤感:“说不羡慕是假的。你身边的人都毕业了,就剩下你一个人在学校,认识的人只剩下学弟学妹,那些能支持你的朋友不在身边,可能会稍微有一点点难过。”
但这种难过很快就被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所替代了。“我真的是已经憋了很久了,想多一年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完成自己以前的一些梦想。”Luna说。在疫情暴发以前,Luna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走遍国内所有省会城市,去看当地的博物馆。在过去的3年里,她的这个梦想落空了。因此这次延毕申请刚一通过,Luna就开始了自己的旅行。她立刻买了一家航空公司的优惠套票,打算真实地环游一次中国。
出去玩之后,Luna的想法也变得越来越多。“想去景德镇学做陶瓷,或者一些短暂的游学计划。等目前的短途游都结束,以及我的实验也都做完了,到了分析数据阶段,我可能会去一些小镇,做长期住宿的打算。我感觉整个过程真的很像自己的一个gap year。”Luna说。
互联网上,常常有人形容,中国年轻人的gap year就是考研“二战”。Luna已经毕业的同学里,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进入高校工作,或考公、考编。其中也有人在准备“二战”。在沈寅的同级同学里,情况也是类似,很少人可以进入专业对口的岗位。沈寅一位学意大利语专业的室友,为了顺利“上岸”,考到了中国佛教协会。
在执着于“上岸”的同时,传统观念中的“年龄焦虑”似乎正在当代年轻人身上减弱。“好像现在年轻人并不太在意何时进入职场。申请延毕前,我在想会不会跟不上同龄人的脚步,但转念一想,研究生的两个室友都比我大两岁,她们考研比我多花了一两年。做这种比较没有什么意义,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时区。”Luna说。
Luna希望自己在毕业后依然能从事与体育赛事相关的工作——她的梦想是做中国自己的花样滑冰赛事,其次是进入一些体育运营类公司,做广告策划、活动策划,等等。她并不是没考虑过考编,毕竟也维持了应届生的身份,她想去看看体育局之类的部门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6—7月,Luna去了北京、石家庄、乌鲁木齐、海南和厦门,路上遇到的人超越她以往的生活经验:她在文昌看火箭发射,在大巴扎跟小妹妹和老奶奶一起跳舞,和广东的一名退伍警察聊天……
“真的,在旅行的路上,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不上班的人,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我真的感觉自己一身轻松,跟很多事情都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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